起家之人,生财富庶,乃日夜忧惧,虑不免于饥寒。破家之子,生事日消,乃轩昂自恣,谓不复可虑。所谓“吉人凶其吉,凶人吉其凶”,此其效验,常见于已壮未老、已老未死之前。识者当自默喻。
创业发家的人,生意兴旺发达,还日夜担忧恐惧,顾虑着不免饥寒冻饿。破败家业的孩子,产业日渐衰落,却高傲放纵,声言再没什么可顾虑的。所谓“吉人以吉为凶,凶人以凶为吉”,他们各自的结果效验,常常在壮年未老、年老未死之前就见到。有识之人应当自己默默琢磨透这个道理。
此下几章讲维持家业的问题。《孟子》曾说:“生于忧患,而死于安乐。”修身和齐家,都是一样的道理。真正明白了这个,就会收敛自己,而不敢骄傲放纵了。
2.52 兴废有定理
起家之人,见所作事无不如意,以为智术巧妙如此。不知其命分偶然,志气洋洋,贪多图得。又自以为独能久远,不可破坏。岂不为造物者所窃笑!盖其破坏之人或已生于其家,曰“子”曰“孙”,朝夕环立于侧者,皆他日为父祖破坏生事之人,恨其父祖目不及见耳。前辈有建第宅,宴工匠于东庑①,曰:“此造宅之人。”宴子弟于西庑,曰:“此卖宅之人。”后果如其言。近世士大夫有言:“目所可见者,谩尔②经营;目所不及见者,不须置之谋虑。”此有识君子,知非人力所及,其胸中宽泰,与蔽迷之人如何?
创业发家的人看到所做的事全都顺心如意,就以为是自己的智慧方法多么高超巧妙,而不知道那只是命分中偶然如此,因此洋洋得意,贪多务得,又自以为唯独自己的事业能够长久不衰,这难道不会被造物者所暗中讥笑吗!那破败家业的人或许已生在家里,叫做“子”或者“孙”,从早到晚环绕着站在旁边的人,都是日后给父亲祖父破败家业生起事端的人,只恨父亲祖父不能亲眼见到而已。有个前辈建造了一栋屋宅,在东边廊屋宴请工匠,说:“这些是建造屋宅的人。”在西边廊屋宴请家中子弟,说:“这些是出卖屋宅的人。”后来果然如其所言。近世士大夫有一段言论:“能亲眼看到的,就随意筹划营治;亲眼所见不到的,就不须谋划操心。”此乃有见识的君子,智慧非人力所能达到,其心胸宽阔泰然,蒙蔽迷惑的人与之相比,差得有多远呢?东庑(wǔ):正房东边的廊屋。古代以东为上首,位尊。谩尔:犹言聊复尔尔,指随意貌。谩,通“漫”。
本章接着上章,讨论以怎样的姿态来对待家业兴旺,认为不当“志气洋洋,贪多图得”。其中所说的宴请故事,令人叹息,也启人深思。
2.53 用度宜量入为出
起家之人易于增进成立者,盖服食、器用及吉凶百费,规模浅狭,尚循其旧,故日入之数多于已出,此所以常有余。富家之子易于倾覆破荡者,盖服食、器用及吉凶百费,规模广大,尚循其旧。又分其财产,立数门户,则费用增倍于前日。子弟有能省悟,远谋损节犹虑不及;况有不之悟者,何以支梧①乎?古人谓“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”,盖谓此尔。大贵人之家,尤难于保成。方其致位通显,虽在闲冷,其俸给亦厚,其馈遗亦多。其使令之人满前,皆州郡廪给②。其服食、器用虽极于华侈,而其费不出于家财。逮其身后,无前日之俸给、馈遗、使令之人,其日用百费,非出家财不可。况又析一家为数家,而用度仍旧,岂不至于破荡!此亦势使之然。为子弟者各宜量节。
创业发家的人容易增进收益、建立事业,这是因为衣服、饮食、器用以及红白喜事等日用花销规模浅小,还依照从前贫困时那样,每天的收入多于每天的支出,所以经常有盈余。富人家的孩子容易破家荡产,这是因为衣服、饮食、器用以及红白喜事等日用花销规模广大,还依照从前富有时那样。又分析家产成立几个门户,于是费用比之前还增多几倍。子弟有能反省醒悟的,做长远谋划,都恐怕来不及;何况还有不觉悟的人,又凭借什么来支撑下去呢?古人说“从节俭到奢侈容易,从奢侈到节俭困难”,大概说的就是这个。大为显贵之家尤其难以维持。在其位高显贵的时候,即使是做冷门闲职的,俸禄也优厚,礼物馈赠也很多。供其使唤的人环绕跟前,都是郡官府的公职人员。其衣服、饮食、器用哪怕极端奢侈,也不要自家出费用。等到自己亡故后,再没有从前那样的俸禄、馈赠、使唤的人,日用花销非用家财不可。何况又把一个大家分为几个家,但用度还像从前一样,怎么能不倾家荡产呢?这也是趋势使然。为人子弟各自应该量入为出、节制用度。支梧:支持、支撑。廪给:俸禄;薪给。这里指州郡官府的公职人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