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大投宋哲宗所好。
说实话,宋哲宗对新法了解多少尚是疑问,但他对这帮投靠高太后的朝臣不满是实实在在的,只有换一批人,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皇帝。皇帝问杨畏:“先朝旧臣谁可召用?”时间才仅仅过去八年,当年新法健将多数尚在人世。杨畏一口气罗列了章惇、吕惠卿、邓润甫、王安中、李清臣等人,他还大大赞扬了神宗皇帝变法的伟大精神与王安石的道德情操。宋哲宗大受鼓舞,遂下诏重新起用章惇、吕惠卿等人。
政策变了,宋哲宗把年号也改了。公元1094年,年号由“元祐”改为“绍圣”,绍就是“绍述”,即继承的意思,“圣”就是指神宗皇帝。从年号的更改可以看出宋哲宗的决心,他就是要推翻旧法,把神宗变法发扬光大。
于是一大批新党人物迎来了政治的第二春,而旧党如刘世安、苏轼、范祖禹等纷纷被踢出中央。正所谓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,新党不必等上三十年,只用了八年时间,便卷土重来了。大宋的政治又为之一变,从“元祐更化”变成为“绍圣绍述”,新党全面把持朝政。
问题是,争议不休的朝政是否因此变得祥和?在新法与旧法之间折腾日久的国家是否从此长治久安呢?
答案是否定的。
问题出在哪儿呢?
大海航行靠舵手。在熙宁变法中,帝国航母的总舵手便是宋神宗,他胸怀大志,锐意进取,对旧法弊端有深刻的认识。而在绍圣绍述中,总舵手宋哲宗并没有父亲的魄力与才干,他起用新党人物,只不过是对旧党人物不满而已。熙宁变法的总设计师王安石大公无私,立法尽管有问题,但基本出发点乃是富国强兵,为国为民。元祐更化中的复辟分子,尽管在政治上是保守主义,但在道德品行上并无亏缺,甚至被誉为“元祐诸君子”。而绍圣绍述中的新党领袖章惇、吕惠卿、曾布等人,在自身修养、道德人品上都不是无可指责的,他们意气用事,假公济私,迫害政敌,反攻倒算。
从宋神宗时代开始,新旧两党便势不两立,但是王安石与司马光这两个死对头,也仅仅只是政见不同,对事不对人,私底下都佩服对方的学问、人品。即便是司马光复辟,旧党掌权,也没有对新党进行人身迫害。可是在绍圣年间,新党的胸襟却远不及旧党中的士人君子。
已经去世的旧党领袖司马光、吕公著都遭到反攻倒算,章惇甚至要求把这两个“罪大恶极”的人开棺暴尸。宋哲宗虽没有同意,仍然下诏夺去两人的赠谥。对死去的人如此,对活着的政敌,新党更是磨刀霍霍,四处出击,甚至屡兴大狱。在元祐诸君子遭到流放命运后,章惇等人甚至主张将其斩尽杀绝,从肉体上消灭政敌。
在大宋开国之初,宋太祖曾经留有一条遗训——“不以言罪人”。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,宋朝并未发生历朝历代中难以避免的诛戮功臣的恶性事件,这个文明国度虽然武力并不算强大,但在仁慈方面超越以往任何一个朝代。元祐旧党之所以大难不死,得益于皇帝张开保护伞挡住了射来的冷箭,宋哲宗虽不算是英明过人的皇帝,仍然坚守太祖皇帝的遗训:“朕遵祖宗遗志,未尝杀戮大臣,其释勿治。”正是这个指示,才把迫害旧党的行动约束在一个合理的范围。
装着变法的瓶子表面上是旧的,可是里面的酒却已变质。新法的目的与其说是发愤图强,不如说是耍政治阴谋、争权夺利的工具。帝国滑向深渊的命运,已然是不可改变了。
二六 宋徽宗:皇帝与艺术家
宋哲宗是短命的皇帝,他十岁当皇帝,在位十五年,二十五岁就死了。哲宗去世后,他的弟弟赵佶被推上皇帝宝座,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宋徽宗。宋徽宗之所以著名,有两个原因:其一,他是中国皇帝史上首屈一指的艺术家;其二,他是大宋王朝历史上有名的昏君。
有些人天生不是当皇帝的料。南唐后主李煜如此,宋徽宗赵佶也是如此。这两人的共同点实在太多了。李煜是大词人,一曲《虞美人》传诵至今,仍旧是诗词史上最动人的篇章;而宋徽宗则是大书法家与大画家,他的瘦金体书法与花鸟画,在艺术史上占据一席重要地位,他对艺术的贡献,要远远多于对国家的贡献。可以说,他们的专业都在于艺术,而不在政治。身为一国之君,沉溺于艺术领域,必顾此而失彼。有一句话说得好:“天才也怕入错行”,李煜与宋徽宗都是天才级的人物,可惜的是,两人都入错行了。他们的生活空间,应该是在书房画室,与琴棋书画为伴,而不是坐在皇帝的宝座上,呆若木鸡。